【写在开始之前】

　　“舞蹈与女性主义”系列的想法,起源于我硕士阶段的研究。在研究进行的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女性主义在舞蹈中的体现是具有矛盾性的。这与舞蹈背后所关联的民族文化以及身体文化有着密切的联系。在我国,女性主义的研究尚处于萌芽阶段,对于舞蹈和女性主义的交叉理论研究几乎是空白领域。在这个系列的写作过程中,我将与大家一起探索和学习。

　　撰文 / 薛滢 编辑 / 刘子倩 

　　作为一个业余舞者和舞蹈圈多年的观察者,我常常能够发现一些舞蹈与女性主义的交集。比如,当我们在女性主义的视角下谈论性别气质时,那些女性气质或男性气质往往在舞蹈中,特别是在一些带有古典主义的舞蹈风格中凸显。而在现当代舞蹈中,性别气质又往往被弱化。舞蹈世界对于女性主义的研究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数据库,它本身庞大的历史文化体系,就像是社会文化生活的一个缩影,能够提供大量兼具普遍性和特殊性的女性主义研究素材。

　　那么,为什么说舞蹈世界是女性主义的矛盾体呢?这里要从我自身的经历说起。和许多女孩喜欢上舞蹈的原因一样,我开始对舞蹈感兴趣起源于一条好看的芭蕾舞裙。后来在学习舞蹈的过程中我又接触到摩登舞,不出意外,同样是被那条华丽的裙子所吸引。在痴迷摩登舞的那段时间,我曾觉得探索男性和女性如何和谐共舞是件绝妙的事情,因为它看起来摒除了一切社会强加给人们的所谓“性别标签”,而是主张男性舞者和女性舞者在舞蹈关系中主动发现最适合彼此的运动关系。这种观点在我的脑海中持续了一段时间,但是很快就被推翻了。因为我开始发现,摩登舞几乎是一个“男人的世界”。除开如今已经在西方国标舞圈流行开来的同性组别(Same-Sex)的比赛,男性作为“引导者”(Leader),女性作为“跟随者”(Follower)仍是这一舞蹈中主流认知。女性舞者在这一舞蹈中几乎是没有主导权的,她必须跟随男性舞者,甚至女性舞者的成绩也多数取决于她的舞伴是否优异。对迄今为止整个认知过程的反思中,我开始发现舞蹈使我对性别的生理根源——身体有了最基础的认知,但同时其中一些固化的性别认知也开始深深困扰我。而这正是舞蹈之于女性主义的矛盾所在。

　　首先,我们必须承认,舞蹈世界对于性别的感知是更为敏感的。正如我前面所提到的,舞蹈使我们对身体有更清晰的认知。从运动学和生理学的角度来看,男性与女性生理结构的差异,注定了他们的运动方式、运动能力是有所区别的。这一点在我们日常的行走、跑、跳中体现并不明显,而舞蹈调动了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并不经常用到的小肌肉群,也包括了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并未发现的一些性别意识所带来的运动可能。

　　我非常清晰地记得,在一次采访一位已生育女舞者的过程中,她向我讲述了生育前后,自己运动能力的变化。“我发现我的后背变厚了,无论怎样练习,胸腰也不能打开到从前的那种状态了。”这种微妙的变化,只有舞者才能有如此明确的感知。尽管有一些学者在讨论性别时,将性别作为一种完全非主体化的认知,即忽略性别的生理性,完全将其作为一种社会行为来看待,但是这种认知在生理学和心理学的交叉研究中是站不住脚的。因此,必须明确的是,身体是性别最直接的体现。将这个前提带入到今天所讨论的话题中,我们可以发现舞者对身体的感知延伸到性别话题时,能够让性别在生理上的区别更直观地体现。简单来说,我们今天在社会中用来区别男性和女性标签,哪些是由于生理原因真实而普遍存在的,哪些是社会强制赋予性别主体的,舞者通过身体的训练和运用可以比普通人具有更明确的感知。这样一来,性别认知的一部分偏见就得以有纠正的机会。

　　而与此同时,矛盾的另一方面在于,舞蹈同时又在加深性别的刻板印象。特别是一些历史悠久且形成一种文化的舞种,他们的表达自带文化和历史中存在的性别偏见且通过表演不断地加深,从这一点上来说,舞蹈对于消除性别刻板印象来说是反其道而行之的。比如,在芭蕾舞中,舞剧的编排本身就带有强烈的性别偏见色彩。前芭蕾舞蹈家、社会学者诺瓦克在一篇文章中也指出,芭蕾舞的剧情强调了女性对男性的从属地位,并且通过编织美丽的异性爱情故事来强化性别权力。再比如,对于国标舞来说,由于其文化本就是让男性作为引领者,女性作为跟随者,所以本身带有性别观点就已经很鲜明了。

　　所以,这种自带的矛盾体性质也就成为了我们讨论舞蹈与性别之间关系的核心原因。女性主义的本质是探讨性别不平等的问题,我们当然也可以忽视舞蹈中的性别不平等,因为它对于舞蹈来说并不是关注的重点。但是从社会学角度来看,舞蹈和舞蹈作品的产生本就是一种社会行为,所以发现舞蹈中的性别不平等,以女性主义的目光审视舞蹈是必要的,也是必然的。

　　(《尚舞》2022/18 期刊架位号[62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