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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代人如何从父亲那里独立? (2019/0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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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过布拉格,就很容易理解卡夫卡为何要那样写小说了。比如,为什么会有《城堡》?因为住在伏尔塔瓦河的右岸,的确能看见左岸那巍峨高大却又若即若离的城堡。比如,为什么卡夫卡笔下的现代办公室生活如此机械乏味,仿佛流放地与刑房?因为他完成律师培训后,在保险公司工作。为什么在《变形记》里,主角变成一只甲虫后,父亲会表现得那么无情?因为现实生活中,卡夫卡很惧怕他的父亲。

  众所周知,村上春树很喜欢卡夫卡,还专门有个小说叫做《海边的卡夫卡》,小说里,主角完成了精神上的弑父。

  话说,读村上春树多的人,大概能注意到两件事:他对中国人颇有好感(比如,前三部曲里的酒吧老板就是中国人);他不直接写自己的父亲。

  村上春树的父亲是个僧人之子,曾被拉进队伍,参加过侵华战争。村上少年时听父亲谈论过在中国的一些事,令他极为震惊。他少年时曾看见父亲在餐桌前祈祷,“为了所有战死的人”,村上形容说,他当时看父亲的背影,“仿佛看见死亡的阴影”。

  村上春树与卡夫卡一样,都在写许多如梦似幻的情景,以便完成对父亲阴影的抗争。因为父权整体是倾向阳刚的,倾向社会达尔文主义,这也许能够解释,村上春树小说里,能为主角提供温暖港湾的,大多是女性。

  那么,一个中国人,如何对待自己父母的控制呢?1987年,上海有个电视剧叫《好爸爸坏爸爸》,描述了一个性格偏急的上海爸爸,做饭洗衣很积极,但急起来也打儿子。主题曲歌词原文有如下句子:“哪个爸爸不骂人,哪个孩子不挨打?打是亲来骂是爱,还是那个好爸爸!”

  我自己从小没被打过,所以看这歌词振振有词,都愣住了。考虑到上海向来得风气之先,这剧里父亲还是个正面形象,却依然宣扬爸爸打骂孩子,“打是亲骂是爱”是合理的。由此可见,这种“只要是为了你好,怎么都是合理的”,就是我们父母那辈的普遍心理。这里面多少掺杂着一些丛林法则,一点父权色彩。

  这一代大多是独生子女,父母投注太多,父母的控制欲难免最重,潇洒放手孩子的终究是少数。而孩子们的心态却更微妙。我有些朋友心地善良,又觉得父母对自己的长期控制乃是必然,总觉得再忍一忍便好,却发现许多父母的执念越老越重。真要独立,却总是做不到。某种程度上,他们仿佛是自愿将自主权交给父母的。

  李安早期电影杰作“父亲三部曲”,围绕着郎雄先生扮演的父亲,谈论亲情关系。《饮食男女》里,郎雄默默地看着三个女儿嫁的嫁、单的单,自己也去找了真爱;《喜宴》里郎雄看着儿子的感情,看破不说破;《推手》里郎雄打着太极拳还跟老太太们温柔聊天。算是一个温厚慰藉又通达隐忍的理想老父亲形象了。但这样的情节,未免过度理想化了。

  就在《饮食男女》里的最后家宴上,郎雄扮的朱师傅如是说破了中国式家庭的真理:“家所以为家,就在于还有这么一点彼此的顾忌。”

  但越是情感不敏锐的父母,越容易少顾忌,越容易出现:父母单方面控制,觉得子女归附自己理所当然;而孩子也默认如此的情景。所以中国式的家庭,很难做出卡夫卡或村上春树笔下那样与父亲决裂的自立。

  一个大家都不太乐意面对的现实是:孩子独立这事,迟早总会发生。《饮食男女》的解决之道是:父亲找到了自己的兴趣与快乐。《喜宴》的解决之道是:亲子彼此让一步,彼此妥协了。

  似乎到最后,能解决亲子之间纠连的,也只有这两个法子。然而,大多数的亲子都走不出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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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自《☆VISTA看天下》 2019/1  张佳玮 / 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