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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2018/0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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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尼睡醒后并未立即起床。他在床上躺了一个小时,终于掀开毯子坐了起来,睡眼惺忪。此时此刻,天还没亮,窗外一片漆黑。他穿着T恤和运动短裤,光脚站在地上,冻得直打哆嗦。昨晚八点喝了点儿酒,到现在酒劲儿还没过去,感觉很不舒服。他打开床头灯,随手把暖气从12℃调到了18℃,热气流发出呼呼的声音。他一边把新买的助听器塞进耳朵,一边向窗外望。在昏暗的路灯映照下,他看见雪花洋洋洒洒地飘落在草地上。已经进入四月,往年这时候早该下雨了,今年却有点儿反常。但康尼对此很满意。他打开床头柜抽屉,拿出一把点四五口径的柯尔特手枪,检查一番,确保子弹上膛后,把枪放在了梳妆台上。

  当他洗漱穿戴完毕,准备开小卡车进城时,路面上的积雪已经有九厘米厚了。镇上的铲雪车和撒盐车已经出动了。M&M餐厅的玻璃窗上蒙着一层雾,透过玻璃,几乎看不到里面的六男两女正一边吃早餐,一边时不时地小声交谈。

  康尼独自坐在餐厅的最后面,浏览着《普拉茨堡日报》上的体育新闻。小镇上大部分居民他都认识,他们正匆匆忙忙赶着上班,唯独他没有。他自称已经退休,尽管他从未真正退休过,也没人知道他是否退休了。八个月前,他被雷·皮亚吉拍卖行的老板辞退了。他跟别人说自己就像一只用绳子拴着的氦气球,现在被放飞了。他有时还会说,大家都知道经济危机导致拍卖行业不景气,所以失业根本不是他的错。可政府发放的社会福利和失业保障金也快用光了。唉,这一切都是经济的错,谁的错就应该由谁来负责。

  大儿子杰克进来时,康尼已经点好了早餐。一份香肠鸡蛋煎饼、一个英式松饼和一杯咖啡,这是他一贯的点餐搭配。杰克像柜台服务员一样微笑着向其他客人点头问好,他走到服务员薇薇安身边时,很自然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杰克脱下厚厚的灰色夹克,摘下骑警冬帽,挂在墙上的衣钩上,旁边挂着父亲的卡哈特夹克和墨绿色羊毛帽子。之后,他坐在爸爸对面靠窗户的座位上。

  “助听器跟你说话了?”

  “它提示我该买新电池了。我一年大概要买五十节电池才能让这个该死的玩意儿停止提醒我‘电量不足’,一周一节电池。”

  “说实话,爸爸,助听器真跟你说话了,你听到声音了吗?”

  “听到了,我就是个十足的神经病。你要知道,这种电脑控制的新型医疗器械不能用医保报销。将近六千美金啊!我真不该听那个该死的听力矫正专家的话,我应该买个能够报销的便宜货。这个助听器里面有个娇柔的女性声音老是提示电池电量低,还告诉我现在打开的是什么键。它有五个键,分别是听音乐、静音、回放、控制音量和打电话。除了打电话,我分不清其他键之间的差别。可即使我不打电话,它也老有回音。不过,它确实能帮我听清手机电话。”

  薇薇安把康尼点的食物和咖啡端到他面前,问:“康拉德,这是你点的吗?”

  “薇薇安,请别叫我康拉德。只有我前妻这么叫我,但谢天谢地,我已经有三十年没听她叫我了。”

  “开玩笑呢,康尼。”薇薇安头也不抬地说。然后,她拿起杰克的点餐单——牛奶燕麦片和一杯咖啡,转身走向后厨。父亲吃早餐时,杰克盯着他看了几秒钟。做了十二年的巡警,杰克早就养成了随时随地观察别人行为的习惯,即使眼前是他七十岁的父亲。他以一种冷静的超然态度问道:“爸爸,你今天早上似乎有些烦躁。没事吧?”

  “当然没事,我在跟薇薇安开玩笑呢。不过说真的,你知道吗,只有你妈妈这么叫我。她对我发号施令或者批评我时才这么叫。好像她害怕叫我康尼太亲昵,我会欺负她一样。”

  “你没准会。”

  “是啊,你妈妈在我没来得及欺负她之前就走了。真是个聪明姑娘啊,在我对她发火之前就离开了。”

  “这只是一种看法。”

  “杰克,别再想了。她不喜欢你这份工作,我喜欢。说到底,每个人,包括你们这些孩子,都会得到自己需要的东西。”

  “对,爸爸,你说得对。”父子俩就这个问题已经谈了不下一百次了。

  薇薇安把咖啡和燕麦片放在杰克面前,便赶紧溜走了,她装作害怕的样子嘲笑康尼。杰克微笑地着看她,抖开报纸翻到正面,边吃边浏览新闻标题。康尼又把报纸翻回到体育专栏。

  杰克头也不抬,边看报纸边说:“三月份没发生银行抢劫案,也许那家伙已经跑到南边去了,就像电影《虎豹小霸王》里的布殊卡西迪和舞蹈小子那样,逃得无影无踪。”随后,他翻到头版,接着看新闻。

  康尼头也不抬,过了几分钟,问道:“你最近跟巴兹和奇普联系了吗?”

  杰克看着父亲,似乎在等他换个话题,然后答道:“没有,这几天没联系。”

  “没什么变化吧?”

  “据我所知,差不多是这样。”

  “老婆和孩子们呢?”康尼问杰克。

  “嗯,据我所知,一切都好。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爸爸。”

  “我倒希望有点儿消息。”

  “他们都忙,爸爸,而我相对轻松一些,因为我没有老婆和孩子需要照顾。巴兹每天要开车往返丹尼莫拉,奇普每天要去泰孔德罗加北部乡村的社区学校上刑事司法夜校,他们都住在糟糕的基斯维尔。别操心他们,爸爸。”

  “我不操心。”康尼说着继续看体育新闻。

  吃完燕麦片,杰克把碗推到一边,然后握着咖啡杯暖手,他的手冻得通红。沉思了一会儿,他突然问道:“要是我们三个人都去执法部门,你会不会觉得奇怪?我之前就这么想过。我的意思是,不是像我和奇普这样的巡警,而是像巴兹那样的狱警,而且是你在拍卖行工作的时候。”

  “当然不会,但你别忘了,我以前可是一名海军陆战队队员,而你不是,杰克。美国海军陆战队的要求就是我对你们三个人的要求,特别是在你们母亲离开之后。如果我父亲以前是一名海军陆战队队员,我可能也会去做警察。所以我经常感到遗憾,你们当中没有一个是海军陆战队队员。”

  “爸爸,你不能因为你做了什么而别人没做过就感到遗憾,只有亲身经历过才理解。”

  康尼微笑着回答:“瞧,只有当过海军陆战队队员,才会说这样的话。”

  杰克笑出了声,知道老头儿在逗他开心,而他很担心父亲。即使老头儿否认自己在经济上遇到了困难,杰克也知道,他现在比破产还糟糕。杰克站起身,走到柜台边,想把他们俩的早餐钱一起付了。康尼知道他要干什么,赶紧从座位上跳下来,冲到柜台前,手里挥舞着一张二十美元的钞票,坚持要付账。

  薇薇安耸耸肩,把康尼的钱接过来,又找零给他。父子俩走到桌子旁穿上外套,戴上帽子。“你付小费。”康尼打趣道,“你得把咱俩的小费都出了,让薇薇安满意,好原谅我这个混蛋。”

  “爸爸,你真没事?我是说钱。这几天肯定缺钱了吧?”

  康尼没吭声,只是拉下脸,暗示儿子这是无稽之谈。他不缺钱,当父亲的怎么会缺钱,况且他还是一家之主,曾经的海军陆战队队员。

  从奥塞柏福克斯到普莱西德湖村大约四十八公里。天气好的时候,开车四十五分钟就能到,但今天天气不好,需要花两倍的时间。路上的积雪被过往的汽车碾压之后变得又光又滑,车辆勉强可以通行。尤其是威明顿的一处峡谷,车辆必须减速慢行才能安全通过。那儿海拔六百多米,因为下雪,能见度很低。

  康尼开着白色的双驱福特突击者,到普莱西德湖村时已经是十点差一刻了。考虑到在这种天气下不敢开足马力,康尼只在车上装了二百五十公斤的袋装砾石。这辆小卡车已经开了七年,车门下边和车厢边都已经生锈了。他把车停在阿迪朗达克银行普莱西德湖村分行的窗户下。这是一栋低矮建筑,比活动室大不了多少。停车场上一辆车也没有,快捷办事窗口和自助取款机旁边也没人。他看见房子后面的员工停车场里停着一辆崭新的斯巴鲁傲虎和一辆背部拱起的庞蒂亚克越野车,康尼不喜欢这种车,觉得太难看。

  挡风玻璃上结了冰,雨刷很难动起来。康尼知道,最好的办法是下车用刀刮冰,但想了一下,还是决定用除霜器加热化冰。他不能长时间在这里停留,太容易碰见熟人了,虽然这儿离家很远。他拉上手刹,拿起身边的绿色健身包下了车,但他没关掉发动机,而是把除霜器开到最大挡。他绕车走了一圈,确保车牌被厚厚的泥土遮住,然后才向银行走去。快到银行门口的时候,他转身把羊毛帽子拉下来变成滑雪面罩,这种装扮在普莱西德湖村这样的滑雪小镇很常见,特别是下雪天。他推开重重的玻璃门走进银行。

  大厅里,齐胸高的柜台后面坐着两个瘦瘦的年轻人,大约二十岁左右,似乎在点钱。旁边通向玻璃柜台的门口站着一位中年职员——大堂经理。康尼进门时,三个人都向他投来了欢迎的目光,他是银行今天的第一位顾客。大堂经理红头发,圆脸,绿色羊毛套装里面是一件橘红色衬衣,她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枚公章,像捧着一份珍贵的礼物。康尼觉得她更像一位办理医疗补助和粮食券的社会工作者,那辆庞蒂亚克可能就是她的。柜台后面的两位出纳穿着似乎很随意,灰色百褶裙下是黑色打底裤,长袖衬衫外面套着羊毛背心,齐肩的咖啡色头发,面色红润。康尼觉得她们打扮得像双胞胎,就像巴兹和奇普,他俩就是双胞胎。他记得这俩小子在上高中时经常打扮得一模一样,让别人分不清。

  康尼俯身靠在柜台上,对大堂经理说道:“麻烦您看下这个,好吗?”他把左手伸进上衣口袋,右手拿着健身包。大堂经理走过来,康尼把包打开递给了她。

  她皱着眉头,一脸疑惑。她小心翼翼地把公章放到柜台上,接过包向里面瞅了一眼。包里只有一张白纸,上面用黑色签字笔写着六个大字:装满钱,我有枪。

  “哦,天哪!”大堂经理吓坏了,手里拿着健身包,不敢直视康尼的眼睛。她快速穿过矮门走到柜台后面。出纳员满脸疑惑,站起来看着她。

  康尼对出纳员说:“你俩往后退,离柜台远点儿,不要摸任何东西。把手放在我能看见的地方,一会儿就好。”然后,又对那位吓得脸色苍白的大堂经理说,“别磨蹭,给你三十秒时间。我开始数数了。”说完他便开始倒数。当数到十二的时候,大堂经理已经把抽屉里的现金全部装到了健身包里,并把拉链拉上递给了康尼。

  很好,包很沉,康尼觉得里面的钱差不多有一公斤重。他一边向大堂经理点头致谢,一边继续大声倒数。他快速从柜台退向门口,右手提着健身包,左手仍然紧握着上衣口袋里那把老式柯尔特M1911手枪。数到五的时候,他走出了银行,数到一的时候,他已经钻进车里。他放下手刹,迅速掉头,头也不回地沿着古代军事大道向镇子西边驶去。

  雪还在下,路上车很少,都开得小心翼翼的。距离市区还有一英里时,康尼掉转车头,开上了通往雷布鲁克村子方向的公路。正在这时,两辆州际警察巡逻车闪着警灯迎面而来。康尼小心翼翼地向右避让。一分钟后,他经过了雷布鲁克警察局。一年前,儿子杰克还在这里工作。如果杰克现在还在这儿,他很有可能就在刚刚遇见的巡逻车里。如果那样,杰克或许就能认出爸爸的这辆生锈的白色福特突击者,杰克肯定想知道他在这里干什么。但是,杰克现在调到了奥塞柏福克斯。这就是为什么康尼在过去七个月里抢劫了埃塞克斯县和富兰克林县三家银行的四家分行后,一直要等到现在才抢阿迪朗达克银行的普莱西德湖村分行的原因。这也是康尼在抢劫后选择驱车西行的原因,为的是远离位于奥塞柏福克斯的家。他不希望儿子盘问他任何事情,他不能如实回答。

  康尼开车经过萨拉纳克莱克镇后,沿3号公路继续向北驶向普拉茨堡。他像一个无所事事的少年,在普拉茨堡的尚普兰购物中心从中午一直闲逛到下午。健身包锁在停车场的车里,里面的钱他既没看也没数。但他知道,里面至少有一公斤重的一美元面值纸币,也可能是面值十美元、二十美元、五十美元或者一百美元。他像常人那样,在西尔斯工具店里转悠,在美食广场徘徊。吃完午饭,他在下午两点去看了电影《林肯》。尽管康尼对亚伯拉罕·林肯洪亮粗哑的声音感到惊讶,但他还是很喜欢这部电影。外面的气温升到了零下1℃,雪也渐渐停了。下午五点钟左右,康尼揉着眼睛走出了电影院。他觉得,现在回奥塞柏福克斯应该安全了。

  路上撒了融雪盐,通往诺斯韦的六车道路面上全是雪水和泥浆。到了基斯维尔,离家还有十英里时,康尼驶离了高速公路,转向通往9号公路的匝道。两个小儿子全家都在基斯维尔居住,离奥塞柏福克斯不远。如果愿意,孩子们可以每月去看他一次,可是他们没有。他不停地胡思乱想。为了顺利通过前面的弯道,康尼踩了一脚油门,车厢里的二百五十公斤砾石立刻使卡车重心后移,再加上转弯时的离心力,后车轮瞬间失去了抓地力。车开始向左打滑,康尼本能地向左打方向盘,但车尾却向右甩出去,导致车头在拐了180度之后,以四十迈的速度向下撞向匝道护栏。

  “脑震荡,锁骨骨折。”杰克安慰爸爸,“但锁骨有两处断裂。鉴于伤情复杂,他们从普莱西德湖村找来一位体育专业医生,他在处理滑雪事故伤病方面是把好手。他给你做了手术,用钢针固定了断裂的锁骨。他还说你年纪大了,有骨质疏松,如果再伤到那个部位,钢针也会撑不住。所以,你必须像对待玻璃一样保护好你的骨头。”

  “我出来多久了?”康尼问。这时,他意识到奇普和巴兹也来了,他们站在杰克后面。

  此时此刻,康尼感到头晕眼花。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儿,但很显然,这是间病房。他躺在病床上,胳膊上插着输液管。旁边是一张空床,角落里放着一把椅子。窗帘是拉开的,外面一片漆黑。

  “我赶到翻车地点的时候,你已经被抬出来了,事故发生了大约十分钟。后面一辆车里有人看到你翻车了,就赶紧用手机拨打了911。那时,我刚好开车往北行驶到87号公路出口。救护车送你到了医院,进手术室之前你一直昏迷不醒。你对之前发生的事没有一点儿印象了吗?”

  “我只记得车滑了一下。嗨,孩子们,”他对奇普和巴兹说,“很抱歉让你们跑一趟。”两个儿子眉头紧皱,一脸凝重和担心。此时,三个儿子都穿着警服,巴兹穿着丹尼莫拉监狱狱警制服,而奇普穿着蓝色的普拉茨堡警察制服。他满脸歉意,接着说,“希望不要因为我耽误了你们的工作。”

  奇普说他在值班,不过他正好在普拉茨堡,来医院不费什么事。巴兹说他刚到家就接到了杰克的电话,从家里开车来这儿也不费事。“伊迪让我代她向你问好。”巴兹补充道。

  “是,琼也很担心你,爸爸。”奇普说。

  康尼问卡车怎么样,他想起了那个健身包。

  杰克回答:“全毁了。诺斯韦拖车公司已经把车拖了出来。你把车开进了斜坡下面的树林里,茂密的树枝挡住了卡车,幸好树不大,不然你就从车窗里撞出来了,你没系安全带。不过,话说回来,你去哪儿啦?”

  “普拉茨堡,尚普兰购物中心电影院。我想看电影,就是那部正在热议的《林肯》。”说完,四个人都默不作声,各自若有所思。

  最后,奇普打破沉默,说道:“爸爸,我们得问你几个问题。”杰克和巴兹点头赞同。康尼心跳加快,他知道会发生什么。

  奇普接着说:“包里的钱是怎么回事?”

  “什么包?”康尼装作一无所知。

  杰克补充道:“把你从卡车里救出来的时候,救援人员给了我那个包。爸爸,就是那个健身包,你做完手术我才打开它。我不是偷看什么,我是怕里面有碎瓶子之类的东西。尽管我知道你没喝酒。”

  “没,我没喝酒,一滴都没喝!路上冰雪太滑了。”

  奇普问:“爸爸,我们想知道你从哪儿弄来的钱。很多,上万美元。”

  巴兹追问:“还有,我们必须知道,你身上为何带着那把柯尔特手枪。”

  “这不犯法啊!”康尼反驳道,“无论如何都不违法。”

  杰克说:“但钱和枪放在一起就令人生疑。对吧,爸爸?我已经把这两样东西联系起来了,你心里最清楚。俗话说,连点成线。比如说,我想知道,你从哪儿弄那么多钱买了那个不在医疗报销范围内的助听器。”

  “我在做理财。我有积蓄,你知道的。”

  巴兹有些激动:“我很清楚监狱里面什么样,爸爸。比你想象的要糟糕得多。我不想让你进监狱,但你状况堪忧。持枪抢劫,你会在监狱里过一辈子。我的天,你到底怎么想的?”

  三个儿子当中,只有巴兹看起来忧心忡忡。杰克和奇普面无表情,甚至连好奇心都没有,因为他们受过专业训练。康尼回答:“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巴兹无奈,问道:“爸爸,你到底想让我们怎么办?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做?你说实话,爸爸。”

  “你们什么都不用做。作为美国公民,如果我愿意,我可以随身带枪。我也可以把钱放在包里随身带着,现在谁还敢相信那些该死的银行?”康尼辩解道。

  杰克马上反驳:“那不是你的钱,那是阿迪朗达克银行普莱西德湖村分行的钱。今天早上那家银行刚被抢劫,劫匪戴着滑雪面罩,穿着卡哈特夹克,随身带一个健身包。包里面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装满钱,我有枪。纸条现在就在你包里,就在钱下面,我已经检查过了。”

  “你说你检查过了?你这是偷看!你侵犯了我的隐私!”康尼显然有些激动。

  巴兹情不自禁地喊道:“天哪,爸爸,你理智点儿!他们俩完全可以逮捕你!这难道就是你想要的?被自己的儿子逮捕?然后再让另外一个儿子在监狱里看管你?”

  康尼望着窗外。透过玻璃,外面一片漆黑,他想知道现在是深夜还是凌晨。看着三个儿子,他放缓语气,说道:“你的话听起来很可笑,好像我愿意让这样的事发生。”

  很显然,这不是他想看到的。三个儿子还小的时候,妈妈就抛弃了他们,跟着新墨西哥州一个嬉皮艺术家走了。康尼凭着曾经受过的训练和内心的那份责任接受了这一切,他独自一人撑起了这个家,把孩子们照顾得很好。儿子们高中毕业了,他设法供杰克上保罗·史密斯学院。巴兹想当放射学专家的时候,他又供巴兹在普拉茨堡上了两年学。他还设法让奇普和琼去夏威夷度蜜月。甚至儿子们都三十出头了,他还用房屋抵押贷款补贴他们。为了借钱,他不仅抵押了他的卡车,还把父亲在伊丽莎白镇留给他的一块土地做了抵押。在他的帮助下,儿子们都买了自己的第一栋房子。他想无微不至地照顾儿子们,事实上也做到了。儿子们长大后,不再需要他照顾了。他开始想方设法证明自己能够照顾好自己,想以此来保持这个家的完整。这显然是个长期计划。他们依旧有家,依旧是四个人,他也依旧是他们的父亲,这个家的主人。因为他不想成为退役父亲,即使现在已经是一名退役的海军陆战队队员。

  但事实证明,他照顾不了自己。该怎么跟儿子们解释才不让他们可怜他,看出他的衰老和愚笨呢?眼下,房地产市场不景气。不论是卡车,还是父亲留给他的那块地,都远远抵不上贷款。就算卖掉,也凑不到足够的钱还贷。到时候,他就不得不搬进市区的政府补贴房或者镇上的单间公寓居住。不过,话又说回来,谁会买他的车和地呢?他还欠着银行的贷款,每个月都要还贷。雪上加霜的是,他丢了雷氏拍卖行的工作。工作丢了,他就不能按时还贷。如果连续两个月不还的话,银行律师会找上门来,威胁要没收他的卡车和土地。到那时候,他真的就成了无用的退役父亲了。

  “几点了?”康尼问。

  杰克回答:“很晚了,凌晨三点。”

  “你想让我们做什么,爸爸?”巴兹又问。

  康尼问钱怎么处理了。杰克告诉他,钱还在健身包里,包放在医院病房的衣柜里,与他的衣服和外套在一起。

  “我的手枪在哪儿?男人的枪是不能随便摸的,尤其我还是你们的父亲,一名前海军陆战队队员。”

  “枪还在放钱的包里。”巴兹回答。

  “所以,现在除了你们,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对不对?”康尼问。

  “是的。”杰克如实回答。

  康尼接着说:“今晚没什么事了,对吗?很晚了,你们都回去睡觉吧,明天你们再坐下来商量该怎么办。这应该是你们作决定,而不是我。孩子们,我知道,无论你们作什么决定,都是对的,我都支持你们。”

  听到父亲这么说,他们都松了一口气。巴兹坐到床边,满怀慈爱地抚摸着老人稀疏干燥的灰白头发。他对康尼说:“很好,爸爸,就这么办。”

  “可以,就这么办。”奇普赞同。

  杰克点点头,先走出了房间。两个弟弟也跟了出去,在走廊追上了哥哥,三个人一起走进电梯。电梯里,空气似乎凝固了,谁也不说话。电梯下了两层。他们走出电梯,来到停车场。走到杰克的巡逻车旁边,他们停了下来,回头望着父亲病房的窗户。窗帘已经被护士拉上了,接着,屋里的灯熄灭了。

  杰克打开车门坐了进去,问道:“你们俩想不想明天早上和我一起吃早餐?顺便商量商量接下来怎么办。”

  “去哪儿?”奇普问道。

  “没问题。”巴兹回答,“不过我明天上午九点接班。”

  “明早八点在奥塞柏福克斯的M&M餐厅,老头儿最喜欢在那儿吃早饭。”

  “可以。”巴兹说,“不过我明天上午九点前必须赶到丹尼莫拉。”

  这时,奇普说道:“我想我们已经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不是吗?”

  巴兹突然若有所思,问道:“爸爸的手枪上膛了吗?”

  “我没查看。”杰克说着,从车里跳了出来。

  巴兹飞快地向医院门口跑去,奇普紧追过去。就在这时,三楼病房传出一声枪响。

  期刊架位号[5945]

  (摘自《啄木鸟》 2018/08 文 【美】罗素·班克斯 编译 刘文霞 李宏伟)